02月21日 国际动态
母亲右耳郭后面长了一个疙瘩，疙瘩在悄悄增长，已由一粒黄豆大小，长得像一颗枣子bet体育365官网那么大。有一天，母亲让我摸了摸，疙瘩有些发硬，有些硌手，一点儿弹性都没有。疙瘩下面似乎也没有生根，没有固定，推一推就动一动。我问母亲：疼吗？母亲说：不疼也不痒。我对母亲说：咱去医院看看吧！母亲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医院，她说：又不耽误吃，不耽误喝，不用管它！
我说这话是1983年的春天，母亲在北京为我们看孩子。那时我家住在建国门外大街的灵通观煤炭部家属院，和别人家合住一套两居室的楼房。过一段时间，母亲耳后的疙瘩又长大了一些，由一颗“枣子”差不多变成了一枚“核桃”。母亲注意到，长在她耳后的疙瘩像是一个具有活性的东西，会随着她的身体状况发生变化。在她身体好的时候，几乎感觉不到疙瘩有什么变化，可身体一旦上火，或有别的什么不适，疙瘩就会在一夜之间膨胀起来，有着示威一样的气势。母亲这才有些担心，担心有一天不断增大的疙瘩会把耳朵压趴下，盖住耳朵眼儿，使自己变成一个聋子。这时我再次提出带母亲去医院看看，母亲才同意了。
别看北京的大医院不少，那时想去医院看病，却不那么容易，倘若不找关系、托熟人，恐怕连挂号都困难。离我家不太远就有一家肿瘤医院。肿瘤二字是可怕的，不是我有意把母亲耳后的疙瘩与肿瘤联系起来，带母亲去肿瘤专科医院看病，主要一是因为我家离医院近，二是因为在这家医院可以托到熟人。我不相信母亲耳后的疙瘩是什么肿瘤，要是肿瘤的话，恐怕早就恶化了。带母亲去肿瘤医院看看，把肿瘤排除一下也好，最好是把疙瘩祛除，以免后患。
一天上午，我陪母亲来到了医院的门诊室。一位穿白大褂儿、戴白口罩的男医生只把我母亲耳后的疙瘩看了一眼，就以专业的眼光，判定病人的耳后长的是一个肿瘤，问肿瘤存在了多长时间？在我母亲回答之后，医生就开了一个单子，让我拿着单子先去交费窗口交费，之后须对病人的身体做一个全bet体育365官网面检查。我对全面检查身体的做法有些质疑，问医生全面检查有必要吗？直接做手术不行吗？医生白了我一眼，对我的问题像是不屑于回答似的说，不全面检查身体，怎么能确定患者是不是适合做手术呢！
人到了医院，只能医生让做什么，就得做什么。于是，我领着母亲，去一个检查室，又一个检察室，从量血压，到做心电图；从透视，到拍片子，检查了整整一上午。母亲对这样繁琐的检查很是不能理解，一再说太麻烦了！母亲说了一句话，我当时觉得有些可笑，事后想想不无道理。母亲说的是：麦子熟了，该割麦就割麦，管它麦子地边长草不长草干什么！可是，人家就是要管“麦子地边的草”，这让母亲和她的儿子毫无办法。
有些检查项目当天不能出结果，医生要我三天之后再去医院听消息。三天之后我去到医院，医生告给我的是不好的消息，他说经过检查，发现我母亲肝脏上长的也有肿瘤，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，才能确定肝上长的肿瘤是什么性质。上次的全面检查，已让我母亲很是心烦，如果再进一步的检查肝脏，不知母亲会烦成什么样儿呢！我对医生说，我母亲岁数大了，害怕进医院，不愿多做检查。能不能先给耳朵后面的疙瘩做手术，然后再检查肝脏的问题。医生断然拒绝，说绝对不可以，他怀疑肝脏上的肿瘤与耳朵后面的肿瘤是互相转移的关系，如果不把肝脏上肿瘤的性质弄清楚，急于处理耳朵后面的肿瘤就没有意义bet体育365官网。我请教医生，进一步的检查怎么做呢？医生回答，需要采用定点穿刺的办法，在肝脏的肿块上抽出一点东西进行化验。医生还告诉我，穿刺技术是一项新的技术，穿刺用的机器，也是新近从外国引进的，要是在前些年，患者想穿刺还没有机会呢！
回到家，我没敢跟母亲说穿刺的事，又是穿又是刺的，说了只会让母亲惊心。我故意跟母亲说得很轻松，很平淡，说问题不大，医生说再检查一下肝，就可以把耳朵后面的疙瘩去掉了。我的母亲是位心思很重的母亲，她能看出我的轻松是装出来的，一听就有些着急地说：我的肝不是检查过了吗，还检查什么！我自己的肝自己知道，啥事儿都没有。我心里明白，母亲不愿再去医院检查，除了嫌麻烦，还心疼钱。上次检查母亲问我花了多少钱，我说花了一百多块。母亲咦了一下，半天都没说话。母亲知道，我和妻子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才一百多块，她检查了一次身体，等于把我们一个月的工资都花完了。我百般劝慰母亲，不要心疼钱，人的bet体育365官网身体才是最重要的。要是不接着去做检查，上次花的钱等于白花。我还对母亲说：在全国来说，北京医院的医疗设备是比较先进的，北京医生的医疗水平也是比较高的，外地的病人都愿意到北京看病，许多在外地治不好的病，一到北京就治好了。您既然身在北京，为何不利用北京的医疗条件把耳朵后面的疙瘩去掉呢！您要是不把疙瘩去掉，不光在您心里一直是一个“疙瘩”，在我们当子女的心里，也是一个“疙瘩”。听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，母亲不好再说什么，勉强答应再去做检查。
回想起来，我万不该劝母亲去做什么肝穿刺，每每忆起母亲接受穿刺之后的痛苦状态我都懊悔得肝儿疼。在此之前，我并不知道肝穿刺也是一种手术，手术要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进行，中空的针具要穿过母亲的腹部，一直扎到母亲的肝脏上。我只清楚地记得，从手术室里走出的母亲脸色蜡黄，脚步蹒跚，浑身哆嗦，满眼泪水，弱小、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。我上前扶住母亲，母亲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把我看了一会儿，才说：快把我折腾死了！这样折腾法儿，再好的人也能折腾出病来。母亲还对我说了一句决绝的话：从今以后，我再也不在你们北京看病了！
母亲通过肝穿刺取样之后，化验结果如何呢？一星期过后医生告诉我，母亲肝上长的东西是肝囊肿，里面有一些液体，尚没有发生病变，属于良性。这样的结果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一点。既然该检查的都检查过了，去掉母亲耳后所长疙瘩的手术是否可以做了呢？然而医生说，做手术需要先住院，目前医院里没有空床位，要等有了空床位方能安排住院。母亲说没床位正好，就算有了床位，她也不会去住院。
谷雨过后，天气一天比一天暖。母亲估计老家的麦子快熟了，她要回去收麦子。我买了火车票，陪同母亲一块儿回老家去了。母亲右侧耳后的疙瘩还存在着，而且比以前又长大了一些。如果把耳郭比作一堵墙的话，疙瘩已挤占了“墙”的位置，并把“墙”体有所推移，几乎覆盖住了耳孔。二姐回娘家看望母亲，一眼就把母亲耳后的大疙瘩看到了。二姐惊异于母亲耳后怎么鼓起这样一个大包。母亲遂对二姐讲了在北京看病的经过。二姐曾当过“赤脚医生”，她说那是哩，越是在大地方看病就越复杂。二姐提供了一个信息，说小晏庄有一个诊所，诊所里有一位晏先生，晏先生会号脉，还会开刀，啥病都能治，可以带母亲到晏先生那里看看。
这天吃过午饭，二姐收拾了一辆架子车，在车上垫了苇席，铺了被子，我们让母亲坐在架子车上，拉她到小晏庄去看耳朵。我们的村庄离小晏庄不到十里路，我们在田间土路上走了一会儿，就到了晏先生所开的诊所。诊所里没有别的病人，只有年过中年的晏先生一个人在那里坐着。这样看来，晏先生像是在等待我母亲一样，母亲不用挂号，更不用排队，进门即可就诊。
晏先生让我母亲在诊桌一侧的一只高脚方凳上坐下，他把母亲耳后的疙瘩看了看，用两个手指bet体育365官网捏了捏，说这是一个粉瘤，只需把瘤子的表皮划开，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就行了。我没有对晏先生讲母亲在北京治病的复杂经过，晏先生也没有问我。同时，我没有问晏先生我们需要交多少钱，晏先生也没说。晏先生用一块酒精棉把瘤子擦了擦，从抽屉里取出一把不锈钢的手术刀，原地就做开了手术。与晏先生的判断是一样的，他把瘤子的表皮划开后，里面漏出来的果然是一些粉白色的粉状的东西。他用刀尖轻轻一拨，那些粉状的东西就纷纷落在他左手所托着的一块纱布上。晏先生大概是怕刀尖伤到了血管，或伤到了神经，也是经验使然，在清理粉瘤底部的残留物时，他不用刀尖了，竟把手术刀掉过头来，改用刀把清理。这太不可思议了，太让人惊奇了！把粉状物清理干净后，晏先生没有给伤口缝针，只把两片表皮捏合在一起，贴上一块涂了药膏的纱布就完了，前后用时不超过一刻钟。为了防止伤口感染，晏先生给母亲开了一小包口服的药片。连手术费带药费，一共才收了十块钱。
母亲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。耳朵后面重新恢复了平坦。疙瘩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几乎看不到一点儿痕迹。而且从那以后，母亲的耳朵保持着平静的状态，听力一直很好。
事情原本就是那么简单。